绿萝隐隐

一一一

承乾没有看热闹的习惯，奈何父亲硬要拉着他来上朝，对外只道是李泰大婚，他特地从潇湘赶回来参加仪式。他自然是明白父亲此番的意思，士大夫们最看重的仁义礼智信，作为兄长千里迢迢赶来参加幼弟大婚，也是值得肯定的。不过承乾不在乎这些，他活了千年，早看淡了这些。

 

魏征老爷子病了，没来上朝，多少有点儿遗憾，承乾很喜欢魏征，不光只是前世这个人护过他，更多是魏征身上有一种大多数文人不具备的东西，务实。同萧瑀、于志宁等人不一样，魏征是上的了厅堂与天子论道，下的了田舍与老农耕织。要么不提，只要开口提了建议，肯定会拿出解决的办法。或许解决的办法不是十全十美，但一定不空谈。

 

决意以贸易往来辖制周边诸国，李世民在中秋休沐之后的第一次临朝便提及此事，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，片刻的静默之后瞬间就炸开锅了。

 

李世民垂眸不语，道理他已经和房玄龄、杜如晦、马周等人摆清楚了，今日太极殿只是走个过场，于志宁等人想咋说就咋说吧！

 

皇帝自始至终一言不发，三省之中具有决定权的房杜等人也作壁上观，萧瑀、于志宁等人说了个口干舌燥，却始终都是独角戏。

 

于志宁遂问承乾，道：“太子殿下，开商榷，鼓励商贾，可是您上奏陛下的？”

 

李世民眸光一寒，当即摔了茶碗，拍着扶手呵道：“放肆！”

 

如山的威势迎头压下，森森杀意在殿内狂飙，众大臣噗通跪了一地。

 

“朕重用魏征，许他直言犯谏，规避吏政疏漏。尔等将进谏看成了什么？是你们随便攀咬中伤他人的依仗？太子才回来一日你们就坐不住了，是想着哪一个王爷能瞧得上你们，好好捧着，将来好挣个从龙之功？”

 

众大臣噤若寒蝉，一个个将脑袋缩得不能在低。

 

“长安城中传言，朕偏爱幼子，太子失宠于君父，故而被疏远于庙堂之外。朕厚待越王是真，可传言只是传言，揣测天心，这个习惯可不好。”

 

承乾心头流过一阵暖流，他这个太子羽翼未成，不足以抗衡世族，他何尝不知道这是父亲借题发挥，保护他不至于过早的暴露在世族的对立面。

 

“于志宁以讹传讹，攀咬太子罪不可恕，朕念其忠直不加极刑，迁荆州刺史，不日赴任。”

 

杀意在太极殿久久拂之不去，没人再敢去触盛怒之下皇帝的逆鳞。

 

李世民不紧不慢道：“设榷通商，互通有无，充裕国库，增强国力是其一。商贾往来，扬我天朝文化衣冠，教化周边四夷，保我边境安康是其二。最后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，君舟民水，水能载舟，亦能覆舟，允许老百姓将多余的货物卖出换取银钱，朕就是想让老百姓安居乐业，家有余财。你们高居庙堂之上，为人父母官，怎么就不愿意为老百姓多想想？圣人说：变则通达，饱读诗书的难道不懂这个道理？”

 

殿下一片静默，李世民继续道：“朕错了你们说朕改，你们说错了还不许朕不听？尔等都是高学之士，一个个两鬓斑白，都能做朕的长辈了，朕也敬你们是长辈，不愿意伤了你们颜面，故而多不予驳斥。你们是怎么回事儿？得寸进尺啊！凡是你们说的，朕必须得听。太子不在朝上，朕不听那是昏君，太子一上朝，就成了太子蛊惑君上了？怎么，是打量着太子仁厚，气急了也就骂你们一通，不会要了你们的项上人头，就肆无忌惮了？”

 

众人齐呼道：“臣不敢！”

 

李世民回到位上坐好，道：“不敢不是不会，不会才是最好，都起来吧！还有许多事情没议，不在此事上浪费心力了。”

 

出了这么个插曲，中书侍郎于志宁被贬官，太极殿皇帝蓬勃的杀意还在弥漫，众臣上奏议事瞬间提起了十二分精神。下了朝会，李世民带着承乾一起出了太极殿，挥手示意侍从远随，留下父子单独相处的空间。

 

“原本开设商榷，通商贸易只是为了掣肘突厥、新罗、高句丽等虎视眈眈的邻居，可这几日我翻来覆去想着，老百姓只有富足了，家有余财，才能教导子孙读书识字，越多的老百姓才能通过考试走入中枢六部，参与朝廷决策。”

 

闻言，承乾颇有感怀，不禁佩服父亲远见卓识，他只看到宋辽贸易背后，宋拖垮了辽，却没注意到宋代士大夫彻底取代门阀世族，就是商贾贸易发展的必然结果，老百姓有更多的财力能够投入儿孙的教育上。现今门阀世族就把老百姓拴在田地里头进行压榨，老百姓手里的钱都被世族压榨完了，吃穿忧心哪里还有心情搞什么后代的教化。凭借对文化的把控，世家大族传承绵延，寒门一直是寒门。贩卖货物的是商人，把控文化世袭的也是商人，只是领域不同，逐利而居，这群老世族当然会拼命反抗。

 

“阿耶高瞻远瞩，是大唐之幸。”

 

李世民一愣，心下顿时狂喜，一年多了，自从他们父子之间揭破一切，这还是承乾头一次称他“阿耶”。

 

承乾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，他脑海里还在回忆今日太极殿上种种，贞观十四年之后他荒唐堕落，张玄素和于志宁等人劈头盖脸的骂，父亲不护着他还能理解，可贞观十四年之前，父亲也没有护着他，任凭他被这群沽名钓誉的名儒骂。被护着的感觉，真好。可他前世，从未体味过这种滋味儿。

 

想到于志宁今日比他做亡国的隋炀帝，李世民心头火苗直窜，道：“雉奴废王立武，这个于志宁一言不发，轮到我他倒是骂的起劲儿。”

 

承乾笑笑，道：“骂阿耶求一死，他们知道阿耶不会为了谏言随便杀人，也掐准了阿耶脾性不屑阴诡构陷，他们可以死的干净，他们可以做比干留名青史。但是雉奴暗算无常，谈笑之间杀人于无形。他们当然会怕，怕身败名裂，怕死了还要被人指指点点，自然也就闭嘴了。”

 

李世民心头阵阵发痛，前世这些人骂承乾也不是一般的厉害，贞观十四年之前，温厚仁善的太子隐忍他们狂吠，贞观十四年之后承乾疯魔，名声坏透，就算是死在承乾手里也能做比干留名千古。兀论生死，这群文人怎么都是赚了。

 

“还说商贾狡诈，我看他们文人才最是狡诈虚伪，斯文败类。”

 

承乾笑笑，文人大多数都是这样，秦皇汉武功勋卓著，文人笔下他们穷兵黩武，残暴不仁。唐宗宋祖，开一代盛世，文人笔下却是得位不正，贼子上位。他千年游魂生涯里头，见到过的文人笔下最受赞誉的是宋仁宗，但说实话宋仁宗比起秦皇汉武，比起他的父亲，差的不止一点儿。父亲要是有仁宗一朝的财力，对外进贡是不可能的，进攻是绝对的，肯定是把辽、西夏、大理、吐蕃这些国家干趴下为止。

 

“晨起赖床没来及吃东西，乾儿饿了吧？”

 

承乾摸了摸肚子，回神过来，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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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凤：虽是贞观朝，但武德充沛，跟我混的哥们儿，不灭个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将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