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武德七年七月,杨文干谋逆,九月东突厥可汗颉利领兵进犯,一路势如破竹,大有攻破长安之势,秦王李世民率百骑于豳州同突厥可汗颉利会谈,突厥受盟退兵,长安之困暂缓。李世民还朝,因功,于武德八年晋中书令。
秦王府上下一片喜庆,承乾却仍是超乎常人的淡漠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同他毫无干系。彼时,他还不是贞观朝的废太子,天策上将秦王李世民的嫡长子,从师一代大儒陆德明和孔颖达。
陆德明才上完课,难得一片静默,少了了之乎者也,虫鱼之声愈发清亮,李承乾走到院子里,三月的日光暖融融一片,晒的人格外困乏。眼下他只有七岁,实则这具躯体之内的灵魂,算得上是千年老怪成精了。
死后这具身躯的灵魂没有消散,也没有如佛家所言轮回,他在阳世游荡了一千年,见证了盛极一时的贞观谢幕,昙花一现的武周落寞,空前繁华的开元退场,雾霭般的安史之乱笼罩大唐此后一百四十四年,天佑四年,哀帝为朱温弑杀,享国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王朝走向终结,此后辽、宋、夏、金、元、明相继登场。
“今日你阿耶好容易闲暇,青雀、丽质都在,下了学怎么不过去?”
承乾上前向母亲行礼,回来一年多,他甚少见到父亲,即便是见到也是匆匆别过,其实他也不太想见父亲。他和父亲之间龃龉太深,以致于到最后父子相搏。
“你阿耶念叨你呢!”
承乾随着母亲脚步往秦王府院子去,他的父亲怀里抱着年仅四岁的李丽质,一侧腿上是娇憨的李泰。彼时父亲是秦王,李泰还是三叔卫王李玄霸之后,只不过成年之前,一直养在秦王府。
“承乾拜见父王。”
“咱们自己家里,又不是大场合,叫什么父王,叫阿耶!”李世民笑盈盈招手承乾上前,道:“听说你病了,病愈之后更不爱说话了。”
“谢父王关心,承乾无碍。”
李世民眸子微眯,自己这个长子,给人的感觉总是怪怪的,明明只有七岁,却能瞧见一种饱经岁月打磨的沧桑感。
“听德明公说,你近来课业十分有长进,他赞你聪慧决然。”
承乾不言,这具身体里的灵魂根本不是七岁孩童,从七岁孩童角度打量一个千年老妖精,当然聪慧决然。
“只是在师傅授课之前温习过,实在担不起聪慧决然之说。”
李世民将丽质交给奶母抱下去,伸手拉着承乾到跟前,道:“德明公不轻易夸人的,可见我儿不仅用功也有天分。”
见父亲伸手要揉他的总角,承乾下意识避开,向后退了一步,道:“师傅的功课承乾还没完成,承乾先下去了。”
“你师傅授课到哪里了?”
听父亲语气不善,承乾心下狐疑不止,实在想不通自己何处惹来父亲不快。
“回父王,只刚读到大学。”
“背来听听。”这种疏离冷淡的态度,李世民厌烦至极,遂斥道:“若是叫我知道你偷奸耍滑,明儿也就不必下榻了。”
刚送走陆德明,李世民当然知道承乾课业中《大学》只讲了开篇,连十之一成都不到,他只是见不得承乾这副疏离,便存了心思为难。就不信背不出东西来,小崽子不求饶。
承乾顿了片刻,他想装出一副憨傻出来,无奈何自己没有演戏的天分,对着父亲撒娇卖痴实在做不出来,可他实在不想挨打,遂道:“大学之道,在明明德......虽有善者,亦无如之何矣!此谓国不以利为利,以义为利也。”
李世民:......
“你......你......”
两双凤眸在空中交汇,说不出是郁闷还是欣喜,李世民看了承乾半天,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“父王,承乾可以走了吗?”
承乾才七岁就能通篇背诵《大学》,李世民心底一片狂喜,可儿子疏离又让他横生一股挫败感。
“这么能耐,还叫父王作甚?你干脆直接叫秦王得了!”
承乾有口难言,他自来这里什么都没干,实在不知父亲这无名的怒火从何而来。相比于李泰和李治,他和父亲实在算不得亲近,可也不至于这般啊!
“秦王殿下,承乾可以走了吗?”
李世民凤目圆睁,死死盯着承乾,听父亲指骨捏的索索作响,承乾下意识后退,这已经按照父亲的意思称呼,怎么父亲火气不降反升?不愧是未来大唐帝皇,喜怒阴晴不定,毫无章法可循。
“二郎。”
长孙从外头进来,剑拔弩张的气氛有所缓解,李世民转过身不想看承乾,长孙上前道:“宫里头陛下来了,叫二郎前去接驾。”
“接驾!”听到是父皇李渊到了,李世民不敢耽搁,起身看了一眼承乾,道:“先去接驾,容后再同你算账。”
承乾叫苦不迭,要背书他背了,要他称呼“秦王”他也依着父亲的意思来了,算哪门子的账啊这是?
李世民招呼着妻儿才出二门,李渊就迎面过来,听元吉说李世民府里一众文学博士了得,更有甚至称入了秦王天策府等同过龙门,他自然是要来见识一番的。
“快起来!”李渊一把将人从地上拉起来,拍拍李世民肩膀,笑盈盈道:“我在太极宫着实闷得慌,出来看看孙儿。”
李世民未及搭话,李渊已经绕开他,径直奔向承乾和李泰。
“我的乖孙孙,过来阿翁抱抱。”
李泰前向凑了上去,李渊一把将人抱起来,低估了小胖子的斤两,也低估了自己这花甲之年的老胳膊老腿,险些将腰给闪了。
“青雀果然壮实。”
李渊一声尬笑,悻悻的放下李泰,将目光落在承乾身上。
“承乾过来,翁翁抱抱。”
承乾很无奈,他不是七岁幼童,这般被抱真的很尴尬。
果然还是大孙子抱着不那么费劲儿,被“冷落”的李泰很伤心,抬头可怜巴巴看向父亲。
怜惜次子出继,李世民满心愧疚,对李泰宠爱殊甚,上前揉揉李泰后脑勺,以作安慰。
“听说二郎酷喜读书,都读了些什么?”
读什么?读的东西可多了,李世民正思量着如何回话,李渊再次开口,道:“走,去你的文学馆看看。”
承乾明显嗅到一丝危机,抬眸间又见四叔李元吉与大伯父李建成脸上有几份幸灾乐祸之色,心中更加确信,祖父驾幸秦王府,绝非心血来潮看孙儿,是针对父亲来的。
“阿耶!”
尽管再不愿意亲近父亲,可他到底生活在秦王的羽翼之下,现如今有人要折他的羽翼,绝不能视而不见。
“抱我......”
这话说得承乾面颊绯红,算上前一辈子,这还是他头一次主动同父亲提这种要求,意料之外李世民十分吃这一套,走过去笑呵呵的把承乾抱起来,方才被叫“秦王殿下”的火气一扫而空。
承乾凑到父亲耳畔,小声道:“我见大伯父和四叔咬耳朵,秦王殿下小心应对。”
闻言,李世民默默看了一眼李建成和李元吉,果然见二人神色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姿态,心下明了承乾所言不虚,父亲这一趟来者不善。不过他更郁闷了,大伯父和四叔都能叫,管他这个父亲叫“秦王殿下”,他这是生了个什么东西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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