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萝隐隐

《江山如梦》——孤生（26）

从皇帝被毒害到忠顺王府被查抄，前后不过一日，皇帝动手一如既往的快。诸宗室见惯了皇帝杀伐果断，雷厉风行，基本能够断定皇帝盯上忠顺王府不是一日两日，此次中毒多半都是皇帝故意的。

谁都知道，仅仅知道忠顺王蓄养暗卫，企图谋害皇帝根本不足以一击致命，只有落实这个罪名，才能让忠顺王彻底倒台。而他们的天子，从来不忌讳以身为饵。十几年前彻底打垮安西两国，剿灭石国三十万大军就是血淋淋的例子。

腊月二十九，靖武十六年的最后一天，皇帝略微恢复了些元气，便在太极殿提审了忠顺王。忠顺王脸色很平静，午门外泽方楼百十个人同时被绞杀是他亲眼所见，包括安莹在内。

“安莹说是朕杀了她的父母，灭了她满门，所以她来找朕报仇。她受尽酷刑，没有把你供出来。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，泽方楼其他杀手认识她，就已经是不容置喙的证据。事已至此，皇叔可有何辩解？”

穆襄摇头，眉眼带着如愿以偿的笑意，他道：“穆瑄，我输了，可你也没有赢。你杀我唯一的儿子，我设计让你亲手处死你和文姮的女儿。可惜了，上天要是再给我些时间，穆琮那个小东西也逃不掉走在你前头的命运。”

穆瑄面容陡然变色，道：“你说什么？”

穆襄道：“我的祖父乃神宗皇帝的宸王，本该继承大统，成为九五之尊，却因为穆然构陷而屈居臣下，我和我的父王都认了这个命。可你千不该万不该杀了我的儿子，你不要怪我，要怪就怪你假仁假义。你若有先皇一般仁慈，我的孩儿不会人头落地，你也不至于成了鳏夫还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。”

“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话？”

穆襄道：“我亲眼看着儿子人头落地，那一刻我就发誓，终有一日要让你的儿女为我的儿子陪葬。七年前，你因为膝下没有儿子不得不纳妃陈氏和吴氏，给了我一个机会。她们想打击皇后，最好皇后流产一尸两命，我想要郑国公主，两方一拍即合。”

“你是如何在猎场带走长乐的？”

穆襄道：“那就谢谢你啊！你的宝贝女儿穿着一身大红骑装去找你，可你没见她。小孩子啊！最是敏感恶意，从陈氏和吴氏进宫之日起，你那宝贝女儿就没给过她们什么好脸色，如今她的好爹爹却因为这陈氏不见她，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？”

心口疼的窒息，穆瑄只恨不得一剑贯穿了自己。陈氏与吴氏进宫，长乐极其不喜二妃，在他直言二妃佛口蛇心，还和他闹了脾气。那时他觉得他实在太过骄纵长乐，才导致长乐不容人。当日长乐去寻他，陈氏带着点心正在他帐中。他知道长乐在外头看着，却故意作出十分宠溺陈氏的样子，惹得长乐离开，却不想竟被有心人利用了。

“是兰心姐姐不好吗？爹爹要纳妃，为什么是那两个坏女人，乐乐不喜欢那两个坏女人，每次见到他们乐乐都感觉好难受，爹爹把她们送出去不好……”

小丫头的话言犹在耳，如今却是物是人非，自责与悔恨涌上心头，他当时为何不肯听长乐的呢？小孩子最是单纯，对善恶的感触也最是敏感，为何，为何当时他没有听长乐的？

“长乐从陛下帐外离开之后，便一个人躲着哭了起来。后来，因为眼睛哭肿了，她不愿意回去见皇后，所以在猎场骑马转悠。我用母马的尿液吸引，致使她的马发了狂，将她带入密林之中。我在民间找寻多年，找到了一个和长乐公主容貌无二的女童，我将她带进王府，训练她的仪态气质。在我成功捉到长乐之后，便用那个女童替换了长乐。”

穆瑄忍着心中悸动，神情冷漠至极，道：“长乐身上是有胎记的。”

穆襄哈哈大笑，道：“要是没有把握，本王怎会冒险？本王在策划此事之前，找到了当年给皇后接生长乐公主的稳婆和长乐公主的奶母，一番威逼利诱，知道长乐公主身上没有任何胎记。”

穆瑄道：“强弩之末，凭你几句话就要朕相信安莹是长乐？凭什么？凭那个此刻和长乐一般相似的面容吗？朕堂堂九五至尊，岂是你能蒙蔽的？”

穆襄道：“早年在江南听说一个故事，说是一个商人背弃糟糠，致使自己的女儿流浪在烟花巷，多年以后那商人为一花魁赎身，与其一夜春宵，发现了自己与糟糠的定情之物，才知道自己糟践了自己的女儿。我原本打算将她培养成一个名震京城的花魁，即便不能留给你享用，妓馆里的郑国公主，也足以让你生不如死。可是捉她时足足伤了我四个暗卫，才八岁，真是练武的好苗子，我改变了主意。我想到了前朝宋孝武帝手刃岳阳公主赵文昔，我觉得把她训练成一个不入流的杀手，让你们父女相残，也是一出好戏。”

穆襄看着座上的天子，都是失去过孩子的人，他知道对方已经信了，却仍然在强忍，努力保持着最后一丝尊严。

“益州刺史安骅贪污受贿，冤狱枉判，其妻暗地里方高利贷，鱼肉乡里，逼得人家破人亡。此事被你的暗卫探知，你降旨抄家，并将其族人挨个审过，凡有作奸犯科者一律处刑。你知道那场面有多壮观，百十号人，一个个的人头落地，血流成河。我寻了南疆奇毒，抹了她的记忆，并告诉她那是她的父母，让她生生看了这场好戏，她果然对你恨之入骨。我将她带入泽方楼，加以训练，却又刻意养成了喜怒形于色，万事难藏于心，头大无脑的性子。今年六月份，一批宫女被放出宫，我给她安排了一个幽州知府安桥遗孤的身份，将她送入宫中。至于她是怎么到你身边的，皇帝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。”

穆襄笑了，笑的恣意张扬，笑的毫无掩饰。

“出来吧！”

穆襄笑容僵住，天子御座的屏风后，安莹缓缓走出。

“朕等的，也是这个真相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