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萝隐隐

《江山如梦》——君臣父子（14）

穆瑄再次醒来是在三天之后，一连躺了四五日时间滴水不进，醒来之后的穆瑄，看到天子近前，他本能的想扭过头去，却发现自己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。索性，他闭上双眼。

天子见他抵触自己至如此，心下凄然，那一日原是无心之言，然听着有意。舅舅说的不错，若是当年父亲在他面前说这样一番话，他也会寒心。

“你不看爹爹也行，好歹吃了药，用些膳食再闭上眼睛。”

“人心难测，将来之事谁都说不准。没了我，翊儿和弼儿才能真的安全。陛下的骨肉，才会健康常在。”

天子闻得这诛心之言，一时间竟不知是何滋味，是他口口声声强调两个幼子和他的骨血之情，忽视了长子。如今穆瑄拿他的话还给他，当真是报应不爽。

“瑄儿，你也是爹爹的骨肉。”

穆瑄淡淡一笑，不似他和天子针锋相对时的倔强，也不似他收拾朝臣的冷厉，是一种无所谓。天子无奈一叹，若真的不在乎，为何不敢睁眼看他？心中有牵挂又害怕失望的人，才会逃避。

“这话您说了很多次，您说的不腻我听的腻了。”

“穆承熙你让开，穆瑄给我起来吃药。”

熟悉的女声，正在斗乌鸡眼儿的父子二人同时一愣，这世间，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敢跟他们父子这么说话。

天子起开，场子交给媳妇儿。

“也罢！你不吃饭，你弟弟也不吃了。”

穆瑄猛的睁开双眼，看向母亲的目光中含着几分怒意，道：“娘亲生我的气，和翊儿弼儿什么关系，为何要他们挨饿？”

皇后道：“你既然不把他们当做弟弟，还管他们死活？太子，你闲得很吗？”

父亲挤兑他也就罢了，连母亲也挤兑他，穆瑄的委屈再也抑制不住，化作泪水落下。

“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翊儿和弼儿，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想我？爹爹是这样，连娘亲你也这样。你们既然这么厌恶我，为什么还要生下我？”

皇后笑道：“为什么生下你？不把你生下来，谁来钻牛角尖儿？谁来跟你爹闹腾？”

穆瑄更委屈了，他哭着道：“我没有……”

皇后道：“没有？没有整天想着爹娘会害你？没有整天和你爹顶嘴？”

穆瑄道：“每次都是爹爹无理由凶我在先的，也是爹爹毫无凭据的说我会害翊儿和弼儿，对我冷嘲热讽在先的。爹爹不给我一个好脸色，把我当一个十恶不赦的恶徒，我还要奴颜婢膝迎合吗？娘亲，我是人，我不是狗，只会摇尾巴讨好主人。”

言罢，穆瑄仰面朝天，望着明黄色的帐子哇哇大哭，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哭过了。父亲猜忌他骂他就罢了，母亲，母亲也要和父亲一样对他，他到底做错了什么，要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猜忌至此？

这才一醒来，就哭成这样，天子刚要上去哄，却见皇后对他摇头，天子猛然转醒，明白皇后是激将穆瑄，惹的穆瑄大哭一场。

穆瑄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，只知道最后实在是没有眼泪可流，他也抽噎的泣不成声，这才止住。谁料一抬头，见母亲正笑盈盈的看着他。小太子回过味来，想到方才种种，索性闭上眼睛撞死。

“小祖宗，吃东西，吃饱了才有力气接着和你爹吵不是？”

鉴于天子被上皇鞭笞，根本坐不下，皇后便扶起来穆瑄，让他靠在自己肩头，天子微微屈身，舀着汤羹喂给儿子。

灯火昏暗，看不清父亲脸色，这下离得近了，穆瑄看的清楚，不禁吓了一跳，父亲唇齿发白，面色灰败，额间汗水豆子似的，一颗接着一颗。

“爹爹，你不舒服吗？”

天子心中微微一动，穆瑄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和他说话了，简单到只是一个孩子对父亲孺慕与关心。

“爹爹没事儿，瑄儿乖，吃一点儿好不好？”

穆瑄扭头埋到母亲怀里，才止住的眼泪又下来了。聪慧如穆瑄，他已经猜到父亲为何会身体不适了。

“我不吃，也死了算了。我死了，爹爹不会再担心我会害了翊儿和弼儿。我死了，爷爷也不会揍爹爹了。”

天子双颊滚烫，话说，他不要面子吗？

“吃东西，再多废话为父扒了你的裤子打你。”

穆瑄倔脾气上来了，道：“爹爹哪一次打我，没扒我裤子？”

天子：……

饭喂到嘴边，可牛脾气的狐狸崽崽不肯吃，皇后察觉到怀里孩子温度有些不对劲儿。伸手一摸，果然，小太子又发烧了。

“那为父拉你到太极殿，当着宰辅大臣的面儿揍你！”

穆瑄吓得瑟缩不止，挣扎着仅有的力气往母亲怀里靠，皇后道：“他发烧了，别再吓他了。”

天子闻言一惊，一只手搭在儿子额头，果然烫的不行。

“不过你放心，这一次发烧是好事儿，不是坏事儿。待一觉醒来，他便能清醒了。”

小太子哼哼唧唧半天，不知道是不是方才大哭，将眼泪给流干了的缘故，呜咽半天，小脸儿布满委屈，却仍是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。

过往的记忆片段在脑海浮现，天子无声一叹，明明在祖父、母亲、舅公、舅父面前，这孩子软乎乎的忍不住让人放在手心里捧着，宠着。可一旦到了他面前便只有层层疏离，大概也只有神智昏聩时，才会在他面前露出孩童的倔强和纯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