绿萝隐隐

五十八

“不妨事儿，太子畅所欲言。”言罢，李世民看了一眼萧瑀，道：“朕叫太子说的，谁敢捕风捉影，乱提结党营私，休怪朕不念旧情。”

 

弹劾结果最终还是皇帝的态度决定，御史对皇权的约束微乎其微，贞观十年之后李泰对他的一系列攻讦能够起作用，背后看的就是父亲的态度，父亲对李泰的偏袒让众臣觉得他这个太子迟早会被李泰取代，所以有恃无恐，如果父亲能够秉公处理，于志宁、张玄素等人即便上书，也不会那般过分。

 

思索片刻过后，承乾果断看向父亲李世民，问道：“陛下，您怎么看呢？”

 

李世民道：“处置李靖将军当然给天下一个震慑，不过刚刚胜利就法办统帅很不好看，放任只怕不是长久之计，我担心的不是李将军，更怕纵容了其他人。”

 

一个刚刚入朝的太子，承乾并不好谈军制，魏征显然也看出来了，接过大旗，道：“臣觉得这不是李将军的问题，即便不是李将军，发生在别人身上也一样。究其根本，还是军纪的问题，是军队制度的问题。”

 

承乾暗暗佩服，不愧是魏征，一针见血，也感念对方维护之意，没叫他站在风口浪尖上。

 

房玄龄道:“贞观以来统一了军权，但军队制度并没有作出改变。借军纪解决军队问题也未尝不可，机构调整的成功有利于军纪问题的解决。”

 

魏征看了一眼房玄龄，若有所思，道：“审理李靖，总是所得不如所失啊！军纪固然重要，但就此次战争来说，解决的胜利才是最重要的，相对而言军纪就是个小问题了。罚过而不赏功，只怕天下人会觉得朝廷刻薄寡恩，朝野也会有兔死狗烹的惴惴之气，这不利于朝廷的治理。当然，陛下要是有更深远的考虑，比如说彻底解决军队问题，那处置李靖将军就未尝不可了。”

 

房玄龄笑眯眯道：“若是要解决军队问题，又何必与李靖将军为难呢？”

 

承乾暗暗佩服，房玄龄和魏征这一唱一和的，哪里还需要他说什么？

 

“臣以为，李大将军在这件事情上助一臂之力。”

 

承乾暗暗心疼了一把李靖，才从突厥战场上下来，先被御史弹劾又被压榨，只要能用往死了用，父亲和房玄龄两个，不愧是君臣模范，一个比一个坑人。

 

“太子将问题丢给左右仆射，就一直没说话，在想什么呢？”

 

承乾回神过来，看向父亲道：“我没带过兵打过仗，也不怎么喜欢兵书，对军制不熟，多说也是无益，左右仆射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，陛下是大唐军神，大唐定国六大战役陛下打了四场，李大将军一事究竟是人的问题还是制度的问题，相信陛下心中自有公断。”

 

李世民暗暗在心里给儿子丢了个白眼过去，避嫌就避嫌，说的这么冠冕堂皇，还不喜欢兵书，当年他做秦王与建成元吉争锋之时，父子坐在一起论朝局，这消息兵法典故评古论今，哪里像个不读兵书的？不过来自承乾对他大唐军神的肯定，心中自是说不出骄傲，脸上笑意怎么都掩不住。

 

“我问你为什么发呆？”

 

承乾道：“我在想农耕之事，我还是觉得安民之本在于衣食，衣食无忧才能谈教化。贞观一朝迄今四年，休养生息人口繁衍，前日左仆射也说了，突厥一战塞北归来人口一百二十余万。鞠文泰尊天可汗，看似恭敬，实则存试探之意，相信陛下也是看出来了。周边各国不会安分，贞观一朝对外战争也不会少。清平盛世，生产和商贸需要衣食，大灾之年衣食能安定民心，对外征战，衣食作为军队辎重也是安定军心必不可少的。”

 

李世民笑道：“太子说的有理，可见又是有了农事的新玩意儿。”

 

承乾点头道：“我的确有东西请陛下和诸位大臣品鉴，若是可以，在民间推而广之，改善老百姓衣食，未尝不可。”

 

魏征笑道：“我就知道太子从不说空话，只要开口，就必然有真东西。”

 

承乾看着魏征道：“自古空谈误国，实干兴邦。你我争了许久，右仆射这么快就忘了？提问题是好事，但游离在皮表，针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大做文章并没什么实际的意义，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 

萧瑀胃里堵得慌，端起案上茶水一饮而尽，承乾注意到老爷子的动作，萧瑀刚直胜魏征，为人过于古板，但绝对不是奸臣，承乾也不愿意叫萧瑀寒心。

 

“御史大夫不必堵心，孤没有针对你的意思。只是觉得整个御史台行事确有不妥之处，就比如说你上奏弹劾孤结党营私，那孤究竟有没有结党营私？和谁结党？营私营的又是什么私？你什么都不清楚就上书弹劾，孤方才几句话你就哑口无言，难道不给人留下话柄？三人成虎，众口铄金，忠臣也怕笔墨喉舌。没有确凿的证据，单凭臆测弹劾，陛下听还是不听？听了就免不得要查，查出证实了固然是好，倘若查不出呢？会不会父子离心，君臣离心？不听，你会不会觉得陛下不听谏言，不是一个好皇帝，你也是臣，你心里头也不舒服。御史台监察百官是要清明吏政为君分忧，不是糊里糊涂乱说话，整出一堆君臣离心的事情来，你下次弹劾的时候，找到确凿的证据再说话，不要将这个为难丢给君上。”

 

萧瑀古板却不是蛮不讲理，遂向承乾一拜，道：“臣受教了！”

 

承乾也跪直身子，向萧瑀回礼，道：“承乾妄言，谢萧公体谅。”

 

李世民暗暗咂舌，果然嘴巴利索还是有好处的，能叫御史哑口无言，心腹口服也是人才啊！

 

“两仪殿听政委屈你了，这样，以后太极殿上朝太子也一起。”

 

承乾石化原地，道：“那是不是初一十五，太极殿每每朝会，我五更就要起来？”

 

李世民含笑点头，道：“这是自然。”

 

承乾道：“人家皇子都是十五岁元服之后才正式入朝，我才十二，陛下觉得合理吗？”

 

李世民嘴角含笑，点头道：“非常合理！”

 

看承乾气成小河豚，魏征心情大好，一盏茶一饮而尽，只觉得畅快。

 

“好茶，好茶！”

 

说着，又叫宫人添茶水

 

幸灾乐祸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，承乾看着魏征，笑眯眯道：“右仆射听说过吗？品茶一杯是品，两杯叫解渴，似右仆射这一杯接着一杯来，那叫饮牛。”

 

一时间，殿内哄堂大笑，李世民一只手捂着肚子，一只手指着承乾，笑的说不出话来。